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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府之国,山川壮丽,人文深厚。四川古代历史上诞生了许多文化名人、文化世家,他们或以经学立身,或以文学名世,或以史学传家,探寻他们的故事,我们能看到家学、家风、家训的深远影响。
文翁化蜀 文脉之源
追溯四川文脉的起源,西汉的文翁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。文翁并非四川本地人,他来自庐江郡舒县(今安徽舒城),在汉景帝末年来到四川担任蜀郡太守。这位“少好学、通《春秋》”的官员,“见蜀地辟陋有蛮夷风”,意图改变这种社会风气,遂大办学校,推广教化。
文翁的措施有二:一是从郡县小吏中选出十来位有资质者送去都城长安学习,他们或学律令,或从博士学习经学,这些人学成归来后,文翁都予以重用;二是在成都南门“立文学精舍讲堂作石室”,创办石室精舍,就学者可以免除徭役,学习成绩优秀者可补为郡县吏。文翁巡行治下各县,总是让通晓经书大义、品行端正严谨的学生与他一同前往,让他们传播教化。
石室精舍在中国古代教育史上意义非凡,它是中国古代第一所地方官办学校。《汉书》说汉武帝时“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,自文翁为之始云”。文翁创办的石室精舍,历经两千多年世事沧桑,弦歌不辍,今天以石室中学的身份,保存了四川人对文翁的记忆。尤其令人感喟的是,从石室精舍到石室中学,办学地址保持不变。
文翁创办石室精舍后,“数年,争欲为学官弟子”,“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”,崇文之风深入人心。《汉书》设《循吏传》,专为遵循法度、清廉爱民的官员立传,开篇的循吏即是文翁,他代表了汉文帝、汉景帝时代的循吏,其特点是“居以廉平,不至于严,而民从化”。
“至今巴蜀好文雅,文翁之化也。”在四川古代历史上,文翁化蜀是与李冰治水同等重要的大事,李冰治水在物质上造就了天府之国,而文翁化蜀则在文化上奠定了文献之邦的基础。探索四川文脉,我们会发现如文翁这样的外地来川人士,占有相当分量。巴蜀大地以广阔的胸怀接纳这些或进取或失意的人士,而他们也为这片土地带来文化上的滋养。
这种滋养是多方面的,其中对家风的重视令人瞩目。三国时代的诸葛亮,以“非澹泊无以明志,非宁静无以致远”教子,倡导树立高远的志向,刻苦学习、提高才能、报效国家;唐代大诗人杜甫在成都草堂居住近四年,在这里他发出了“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,风雨不动安如山”的呐喊,这位“诗是吾家事”的诗人以诗教子,他期待后代“熟读文选理,休觅彩衣轻”;晚清官员丁宝桢乃是贵州人,在川为官十年,政绩卓著,深得民心,他喜欢以家书的形式向后人传承家风,他要求子孙“事事悉存忠厚之心,不敢侮人,不敢慢人。遇有善事,量力乐做。不可妄取民间一钱,如公余之内稍有赢余,即以之救济穷苦贫民”。
先贤的这些教诲不是凭空而来,而是长期生活经验所得。说给家人听的话发自肺腑,带着满满的暖意和殷殷的期待,期待家学家风得到传承。
三范修史 家学深厚
若论四川本地诞生的文化名贤,很多读者首先想到的就是苏轼一家。三苏的光芒确实耀眼,但也无法遮住宋代四川的群星灿烂。近代一位四川学者说:“《宋史》列传八百余人,而蜀中一隅之地,多至百数十者,其他见于故书雅记者犹数倍于兹。终两宋之世,吾蜀人才臻于极盛,殆自来所未有。”
宋代四川人才与学术之盛有多方面原因,唐代中期以来,四川的局势较为安定,五代十国时期,北方兵戈扰攘,统治蜀地的后蜀政权能够保境安民,经济持续发展,文化教育事业亦未中断,大量移民的迁入,给四川发展带来了新的活力。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四川的刻书业在后蜀时期十分发达,并延续到了两宋,产生了“蜀本”。蜀本的代表作品之一是在眉山雕印的《宋书》《南齐书》《梁书》《陈书》《魏书》《北齐书》《周书》,被称为“眉山七史”。
眉山正是三苏的故乡,在叩响三苏的家门前,我们不妨先转去拜访另一个文化世家,倘若说三苏以文学见长,那么这个来自成都的文化世家则以史学见长,留下了“三范修史”的佳话。
“三范”中最著名的一位是范祖禹。范祖禹年幼丧父,是叔祖父范镇抚育他长大的。范镇不仅是一位敢于直谏的官员,也是一位史学家,曾参与编修《仁宗实录》和《新唐书》。范镇对这位心思敏感、刻苦念书的侄孙评价很高,认定他是“天下士也”。
循着科举之路,范祖禹在嘉祐八年(1063)登第,这一年他23岁,此后曾有一段在地方为官的生涯,但已经很难考索。范祖禹家与司马光家是通家之好,司马光在洛阳主持编修《资治通鉴》时,范祖禹是一位重要助手,史载他“在洛十五年,不事进取”,直到书成后,经司马光推荐,任秘书省正字。
《资治通鉴》是一部体量很大的历史著作,在编修过程中,司马光不只有范祖禹一位助手,各助手专攻不同断代,范祖禹专攻唐朝。范祖禹独立撰写的历史著作中,对后世影响最大者应为《唐鉴》,元祐元年(1086),范祖禹将此书进献给宋哲宗。与《资治通鉴》的写作目的一样,《唐鉴》亦希望以一朝历史之成败为镜鉴,启示今人该如何治理好国家。
范祖禹曾任经筵讲官,“每当讲前夕,必正衣冠”,“先按讲其说,开列古义,参之时事,言简而当,无一长语,义理明白,粲然成文”,苏轼称赞他为“讲官第一”。有一回,苏轼欲与范祖禹就某事上奏朝廷,看到范祖禹的奏章后,苏轼说“公之文,经世之文也”,决定把自己写好的奏章收起,在范祖禹的奏章上附名同奏。
范祖禹还参与了《神宗实录》的编修,他深得家学之真传,又将其传到了其子范冲手上。“三范”均参与到了实录的编修中,范冲受命参与重修《神宗实录》《哲宗实录》。他以“好义乐善”著称于世,在靖康之难中,他不仅带着本家人还带着司马光的家属迁至江南。当他得知汪藻修日历(起居注、时政记、日历等都是古代历史典籍体裁,日历逐日记事,是实录的材料来源之一)之事遇到困难而不得不中止时,他担心史料就此散失,向朝廷上奏,希望给予汪藻修史提供一些支持。
汪藻最后能修成日历,自有范冲的一份功劳。范冲愿意为此事奔走,并不只是出于“好义乐善”或历史学家之间的惺惺相惜,也出于对历史的敬畏、对文脉传承的坚守。
孝恭勤俭 苏母育贤
从成都乘坐高铁,不到半个小时即可到三苏故里眉山。老城区中,三苏祠每年吸引众多游客前来拜访,这里原是三苏的宅第,元代改宅为祠。三苏祠旁的一条步行街,街口的红色牌坊指出这里是“古纱縠行”,是古代眉山一个以经营丝绸为主的市场。苏轼曾提到过这个市场,是在一篇回忆母亲的文章中提到的。
三苏的背后,有一位伟大而不为人知的女性,我们不知她的真实名字,姑且称之为程夫人。司马光曾应苏轼兄弟之请,为程夫人撰写了墓志铭,他对程夫人的评价是“勉夫教子,底于光大”。三苏的成功离不开程夫人默默无闻的付出,探寻三苏的家风更离不开这位外可经商致富、内可诗书教子的贤妻良母。
程夫人出身于眉山一个官宦之家,父亲程文应曾为大理寺丞,她十八岁嫁给苏洵,当时苏家已至极贫的地步。有人好心建议“孝恭勤俭”的程夫人,何不开口向娘家要一些生活费用,疼爱女儿的爹娘没有拒绝的道理。程夫人没有开口,她此时担心的是别人或许因此误解苏家,以为是丈夫要求她向娘家借钱。
苏洵迟至27岁才发奋学习,是大器晚成的典型。苏洵知道妻子对于自己“游荡不学”是有些不满的,但她什么话都没说。有一日,当苏洵开诚布公地将自己求学的打算与顾虑说给程夫人听时,程夫人告诉他只管用心求学,将养家的事交给她——“子苟有志,以生累我可也”。她将家中所有不必要的服饰器玩卖掉,启动了一项经营事业,在纱縠行经营纺织业,程夫人经营有方,“不数年遂为富家”,苏洵没有了后顾之忧,得以专心学习,终成一代大家。成为富家,却让程夫人有了新的忧虑,她认为多财会让子孙骄纵,遂大力周济亲戚与同乡。
程夫人具有相当程度的文化修养,其墓志铭称“夫人喜读书,皆识其大义”。她能够在有字之书与无字之书中,寻到适合教子的材料。苏轼兄弟幼时,程夫人常亲自教导他们读书,告诫他们读书不可像世俗一样,只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读书人而已,如此读书只是贪慕名利而不求实。她“每称引古人名节以厉之”,是故当苏轼读到东汉义士范滂遭到迫害而与母亲泣别的一段时,问“轼若为滂,夫人亦许之否乎”,程夫人以“汝能为滂,吾顾不能为滂母耶”作答激励。
苏轼有几篇文字追忆母亲对自己的教诲,其中一篇说的是儿时所居书堂前,“有竹柏、杂花,丛生满庭,众鸟巢其上”,程夫人告诫众人不得残害鸟雀。数年间这里成为了花与鸟的世界,尤为珍奇的是有着漂亮羽毛的桐花凤,它们竟不害怕人,别人都以为此事甚奇,但苏轼从中悟出了大道理:“人害甚于蛇鼠”,所以鸟儿不敢靠近,“苛政猛于虎”,故而会让百姓害怕,而要让百姓亲近,就须施仁义。苏轼一生仕途坎坷,但所至皆有善政,乃是心中常怀仁义二字。
四重家训 成就状元
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”,这是苏轼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中的名句。苏轼逝世之后四百余年,成都新都的一位诗人将其化用在自己的词作《临江仙》中——“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。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白发渔樵江渚上,惯看秋月春风。一壶浊酒喜相逢。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。”
相较于这首词的流行程度,它的作者杨慎或许没有那么知名。杨慎是明代四川历史上唯一一位状元,正德六年(1511),24岁的杨慎中状元,授翰林院修撰。在此之前,杨慎的父亲杨廷和、祖父杨春、叔父杨廷仪先后考中进士,杨廷和官至内阁首辅;在此之后,杨慎的二弟杨惇、堂弟杨恂、儿子杨有仁在五年内陆续考中进士,杨慎家族创造了“一门七进士,科第甲全川”的美谈。
在杨慎家族中,流传着“四重家训”,由杨慎曾祖母、杨春母亲熊氏归纳,“四重家训”即“家人重执业、家产重量出、家礼重教伦、家法重教育”,简洁明了,前两条说的是持家的物质方面,后两条说的是持家的文化方面。杨春等杨氏后人对此家训做了一些简要解释,“家礼重教伦”一条提及要遵循朱熹制定的家礼,“家法重教育”一条提及要学习五代窦燕山的教子法,窦燕山教子有方,五子俱登科。
不知杨春是否预料到,杨氏在一百年的时间中先后七人登第,他的孙子杨慎更是成为状元。杨慎由状元开始自己的仕途,起点之高,他人难望项背,而杨慎仕途之曲折,亦让他人唏嘘不已。因为卷入到“大礼议”事件中,杨慎两受廷杖,被贬充军云南,这一贬就是三十多年,直至他于嘉靖三十八年(1559)死于昆明。
杨慎一生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云南度过的。恰如苏轼被贬海南,“九死南荒吾不恨,兹游奇绝冠平生”,彩云之南对于杨慎而言是另一个故乡,“远梦似曾经此地,游子恍疑归故乡”。他在云南进行了广泛的游历,与云南当地文士相互酬唱,留下了许多对云南山川风物的吟咏,留下了《云南山川志》《滇载记》等著作。杨慎滋润了云南文脉,至今在昆明等地还有纪念他的祠堂。
杨慎的故乡成都当然也没有忘记他,杨慎家族的祠堂还保留在新都,在以杨慎的号升庵命名的公园内,天府家风馆拔地而起,它将从古至今与四川有关人物的家风、家训、家教以灵活生动的形式呈现给广大观众,当我们赞叹四川人物之优秀时,莫忘前贤如何筚路蓝缕、以启山林,莫忘前贤如何修身齐家、崇勤尚廉。